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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件事情,想必不会有人知道。”欧阳暖静静地望着小竹。

小竹垂首道:“这个是自然的,请郡王妃放心。林妃娘娘说,原先太子妃不过是小打小闹,这一回却像是下定了决心,要让太子府和燕王府结下仇怨。”

欧阳暖挥手将一把鱼食尽数抛下,修长手指抚上一旁的亭柱,轻飘飘道:“她向来自负,以为自己是能人,可以挽狂澜于既倒,扶大厦之将倾。可若是大厦已被白蚁从内里一点一点驻空,你说,还有谁能阻止她命中注定的结局?”她看着牢固的亭柱,另一只手慢慢附上去,视线定在雕工精致的亭檐上,缓缓道:“既然她自己自寻死路,届时,只要这样轻轻一推,便能让它万劫不复了。”

“是,奴婢明白,一定会将这些话如数转告林妃娘娘。”小竹深深行了礼,悄悄退出去。

欧阳暖深深吸了一口气,只觉得空气清凉,风一阵紧似一阵,空气中有某种气流旋激,无孔不入,似要穿透她周身四肢百骸。她看了红玉一眼,淡淡道:“去将我的古琴取来。”

“是。”红玉静悄悄地去了,不一会儿便取来了古琴。

欧阳暖坐于廊下,垂首抚琴。雪白的衣袖上绣着淡雅的兰花,顺着她的动作垂泻而下,若一泊春水,宽袖覆住手背,她的十指轻压琴弦。

浮阳若金,光影斑驳,映着她十分平静的侧脸。

有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在向这里靠近,菖蒲连忙拦住那人:“站住!”

红玉看了那人一眼,顿时愕然,随即看向欧阳暖,欧阳暖弹完了一段,才抬头望他,微微一笑,如对一个多年不见的好友般:“你来了。”

贺兰图一身蓝袍,十分的朴素,面容却是清俊依旧。他微颔首,在她对面遥遥坐下,“你知我今日要来?”

“我既然对大嫂说了那番话,她又怎么能坐得住呢。”欧阳暖清远的声音依然温和如水,“更何况,你我之间除却恩情,还有朋友之义,你自然会为了她来找我,贺兰公子,你说对不对?”

“你方才所奏的曲子,乍听像是高山流水,迎接知音,可我刚才听来,却觉得有无限的杀气扑面而至,令人平白生出无数意想。”贺兰图并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,反而这样说道。

欧阳暖伸指轻拨了下琴弦,琴弦铮铮地发出几声单调的音,她的脸上仍是淡淡的笑,答得避重就轻:“哦?杀气么?”

贺兰图微微一笑:“是何人引起了你心中的恨意?”

欧阳暖轻抚案上的琴,楠木琴身,冰弦泠泠,精雕细镂,梅花断纹,她慢慢道:“这就多了……若说其中也包括我的那位好大嫂,贺兰公子会当如何?”

贺兰图看似风神如玉,若山涧清泉,卓然世外。旁人皆以为他是闲云野鹤,却不知他是真正的皇孙贵胄。然而当他听到欧阳暖的这句话,面色却一下子变了。

这个时候,红玉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奉上来。

欧阳暖端起一杯热茶,好整以暇地喝着茶,望着坐在对面的贺兰图。

“如何?”她漫不经心地问道。

“啊?”贺兰图神色茫然,捧着茶盅的手一颤,盅盖杯沿清脆地磕碰了一声。

欧阳暖的唇角漫出一丝笑意:“果然是关心则乱,我是问贺兰公子,觉得这茶如何?”

贺兰图这才回过神来,目光复杂地看着欧阳暖,顿了顿方才说道,“我到处流浪,平日粗茶淡饭惯了,这样精致的茶叶,在我眼中和普通的水也不会有什么不同,郡王妃这样问,实在是白问了。”

欧阳暖微挑眉,亦不答话,只轻轻晃动手中的杯盅。看着淡绿茶叶悠然浮沉,在杯中变换着不同的位置,固执地不肯沉入杯顶,仿佛正竭力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最佳平衡点。

“无论是何人,若经不起世情冷暖,浮浮沉沉,怕是也品不到这其中浓香。”欧阳暖慢慢地说道,“贺兰公子身世特殊,经历坎坷,应是看惯了人间冷暖的,只是不知道,为何你会爱上那样一个咄咄逼人、锋芒毕露的女子。”

贺兰图目光微动,唇角的弧度并未褪去,只添了些许嘲弄的意味,“原先的柔宁,并不如此。是,我是对世子很抱歉,因为世子和柔宁是自小定亲,所以柔宁经常随着她母亲入府来看望燕王妃,可是我却对她动了情。”

“动了情?贺兰公子,你是在燕王府长大的,说出这种话,是不是有些忘恩负义?”欧阳暖放下茶盅,发出一声轻笑。

贺兰图叹了口气:“我不过是一个私生子,而且一辈子见不得光,没有人看的起我,七岁的柔宁第一次见我,却主动和我说话,甚至亲手拨了莲子给我吃,她笑的那么温柔那么可爱,我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。所以,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。我一直把这种感情放在心中,从未对任何人提起,甚至连柔宁都不知道。我本以为世子虽然体弱多病,但终究是个值得托付的人,可是柔宁嫁给他以后,没有过一天的好日子。肖重君表面上看是个正常的男人,可他背地里……”贺兰图顿了顿,眼睛深处浮现出一丝痛楚,“刚嫁过来的那一年,柔宁背着人几乎是以泪洗面……但她只能忍着,不得不忍着,也许……她后来是把我当成了救命的稻草。”

欧阳暖垂下眼睛,沉默了片刻,才慢慢道:“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承受的命运,也有她自己的选择,并且要对自己的选择负上责任。我不知道肖重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,可我却亲眼看见、亲耳听见孙柔宁是怎样为人处世的,所以,我真的很难相信你说的这些。”

贺兰图脸上的神色有一丝无奈:“我知道没人会信,甚至连我自己都在怀疑柔宁所说的话,她对我说,肖重君阴狠谋毒、度人极准,善于攻击人的心理弱点,表面温文尔雅,实际上是个真正的怪物,可这些话,她却拿不出任何的证据来证明,甚至,我在她的身上也看不到任何的伤痕。”

“最重要的是,世子毕竟是个连床都爬不起来的病人,要让人相信他欺辱自己的妻子,不是很可笑吗?你也许没亲眼见过孙柔宁是如何对待他的侍妾的,若是你看见,你还会说她是无奈的吗?人说情到深处,一叶障目,贺兰公子,你是否根本没有了解过她呢?”欧阳暖慢慢说道。

贺兰图笑了笑:“人有时候似乎是有一种缘分,有的人就是对你有一种特殊的力量,一见就有好感,二见三见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。而且还让你愿意为她付出,也许是我前生欠了她的债。你就当我说的是一个笑话,全都忘了吧。我这次来,只是为了求你,不要与柔宁计较,这是为了她,也是为了你,不管你怎么想,在我心里,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,不,应当说,你甚至比柔宁更像一个知己。关于仇恨,你应比我更为清楚。”贺兰图依然温言含笑,“何必让自己卷入一轮一轮的波折中去呢?”

“这种话,你该去问问孙氏,为何要对我苦苦相逼。若非看在你的份上,你觉得她还能活的这么轻松惬意吗?贺兰公子,你救过我的性命,所以我才对你的心上人诸多忍让,可是……”欧阳暖的语气慢慢变得冰冷,“她若是执意要与我为敌,你就不能怪我不念旧情了。”

贺兰图闻言,猛地双目圆睁,良久,他深吸了口气,语气平缓下来:“我自然会劝她的,但她的个性……并不能为我所控制,所以才来找你。”

“抱歉,我的个性也并不是任由别人操控的。贺兰公子,我现在虽然还记着你的恩德,可说不准哪天起床就突然忘得一干二净了,这句话,请你转告孙氏。”她起身微微一笑,只是笑意冷若幽霜。“送客……”

贺兰图离去后,红玉低声道:“小姐,您相信他说的话吗?”

“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,我又怎么会相信?更何况,肖重君是什么样的人,与我并没有丝毫的关系,现在步步紧逼的人是孙柔宁。”欧阳暖淡淡道。“我要你调查的事情,怎么样了?”

“小姐猜得没错,世子妃身边的丫头,确实悄悄与太子妃宠信的人联络过。”

“看来,书房里发生的那件事,除了周芷君,我这位美丽端庄的大嫂,也搀和了一脚。”欧阳暖冷笑。

杀意如一尾毒蛇,倏地窜上心间,愈缠愈紧。手中无意折了一只玫瑰在手,不知何时,竟已如一块触手凝冰的冷玉,淡漠冷峭,无一丝温度。她只紧紧将花朵攥在手中,涂着淡粉丹蔻的指甲全抠进花梗里,绿色的汁液如春荫下的碧波沾染了指尖,修长的手指夹杂颜色间,白得触目惊心。

啪嗒一声,花枝断了。

孙柔宁,周芷君……你们可知道,我若是恨一个人,即使成魔成疯,亦绝不会放过!这都是你们自找的,不要怪我。

欧阳暖将手心里的花朵一点点碾碎,脸上露出了冷酷的微笑。

不远处的花丛,传来丫头们说笑的声音,欧阳暖远远听着,静默,忍耐,蛰伏,以及等待。

贺心堂。

窗外日色炙烈,可挡不住料峭的春风,每每横空急来,扑打在春罗窗纱上,簌簌作响。

红玉斟了茶上来,异香扑鼻,正是太子妃为表慰问特地送来的闽茶,欧阳暖的眼睑轻轻的一跳,眼底压抑着静静的讥讽,却不浮上来。

方嬷嬷见欧阳暖神色不好,忙叫红玉又重斟了一盏茶,亲自捧上茶来,递在欧阳暖手中。

“嬷嬷不必费心,都是一样的。”欧阳暖笑了一下,缓缓品了两口茶,转眼却看见桌上一个紫檀托盘上,黄彩釉的几碟,其间一盘中放着样式别致的点心。

“这是?”

“早晨郡王离府前吩咐奴婢们备下的,是藤萝饼。”

欧阳暖不由哑然,藤花四月盛开,五月底花谢,具有甜雅的清香,香味既恬淡又悠久,每逢初春时节,紫藤盛开,紫云累累,攀藤绕架,香满庭除,便可摘了藤萝制饼。可如今已是七月,哪里来的紫藤花呢?她掩不住满面的惊讶。还不等她说话,红玉已经将那盘点心端过来,道:“小姐,您午膳也没用多少东西,不如吃些点心。”

“好。”欧阳暖笑了笑,侧头,朝红玉一笑,顿时仿佛冰开雪化,清丽娇美的让人眼前再没了其他颜色。

藤萝饼皮色洁白如雪,薄如蝉翼,稍一翻动,则看到层层白皮,联翩而起,有如片片鹅毛。欧阳暖尝了一口,只觉得清香阵阵,不由道:“是存下来的藤花瓣?”

“是。还是小姐刚嫁进来的第三天,您路过庭院的时候说了一句,紫藤花真是漂亮,可惜花期太短,然后郡王就吩咐奴婢们等快要花谢的时候采了花瓣收起来。”红玉掩着唇笑。

肖重华看起来还真不像是这样细心的人,欧阳暖也笑了。

下午的时候觉得困倦,肖重华也一直没有回来,欧阳暖看书看累了,便独自在榻上休息了,本只想睡一个时辰,谁知醒来的时候却已经是霞光满天。欧阳暖看着窗外的霞色,仿佛受了蛊惑一般,竟然赤着足下了床,径自走到窗前,地面踩上去十分的阴凉,可欧阳暖却是固执的看也不看红玉跪在脚下递上来的锦缎绣鞋。

方嬷嬷赶紧走过来,一面为她披上外衫,一面轻声道:“小姐,您还在休养中,怎么能受寒呢?快把衣服披起来吧。”见她没有反对,又接着道,“太子妃说您前些日子受惊了,又派人送了好些礼物过来。”

“礼物?都拿上来看看吧。”欧阳暖将嘴角微微凉薄一扯,把所有的压抑不住的恨均化为了冷笑,咽在心底。

丫头们一个接一个的鱼贯而入,手中都捧着檀木托盘,里头满满的珍珠翡翠金步摇,珍玩无数。

红玉低声道:“这些都是太子妃代太子殿下送来慰问的礼物,包括豆大珍珠百余颗,米珠百余粒,豆大红珊瑚珠五十颗,小红珊瑚珠一百颗,还有十颗龙眼大的东珠,都是很罕见的。”

“郡王怎么说?”

“郡王说,一切任由小姐处置。”

欧阳暖走到托盘前,信手捻起一枚红宝石耳坠,懒懒换在耳上,红玉忙举了铜镜在面前。这耳坠的做工并不稀奇,稀罕的是其上精工嵌上的红宝石,在晕晕阳光下七色迷离,精美的光彩夺目,此刻更是在欧阳暖的耳上轻轻摇晃,出奇的好看。

还真是舍得下血本,外人看来只觉得太子对明郡王恩宠无限,决计想不到是这对夫妻害得自己没了第一个孩子,甚至留下可能终生不孕的隐患。脸上没有半分怒意,欧阳暖还是面带微笑:“真是罕见的宝贝。”

红玉十分了解欧阳暖,更为周芷君的所作所为痛恨无比,听到小姐说的话,她简直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愤懑,拿着铜镜的手不期然一抖,忙笑着垂下头,回禀道:“是,光从这些礼物,就可见太子妃的用心了。”

是啊,用心,打她这么一个巴掌,还意图蒙骗世人的眼睛,在太子府这样重眷的情形下,欧阳暖若是在公开场合表露出丝毫对太子府的不满,就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女人,到时候,她说什么,谁会相信呢?周芷君的心,当真是深不可测!然而,其心可诛!想到这里,欧阳暖眸中有道错暗的流经过,半晌方随意掬起一把珍珠,细细打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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